第八十六章 热闹的一天
这天,穆衙内等人又聚在一起说笑,不外乎是哪家成衣铺子进了新货,哪家酒楼来了新厨子,哪家来了新姐儿……袁院长拿着一卷纸走过来,四下看看,见没人理他,便盯上了坐在桌前发呆的小五儿,说:“小五儿你没事把这个月用的材料理一下,眷清了送到我房里来。”
袁院长走后,一个叫做郎六海的人走到小五儿身边,看了两眼,说:“嚯,看人家小五儿能的,还会写字。”
穆衙内冷笑道:“老郎,你认得字不,还想学人捧上司的臭脚啊?恐怕捧不上,那么个井上司!”
围在穆衙内身边的一众人少不得一阵凑趣儿:“什么叫井上司?”
“横竖都是二呗!哥教你们个乖。”穆衙内道。
众人一阵哄笑,郎六海听了便走了回去,边走边说:“那得了,别我也变二了……”
穆衙内又冷笑着看了小五儿一眼,众人看在眼里,附合道:“真卖命啊!”
“想着升官呢。”
……
小五儿气得发晕,啪得拍下笔,抬起头来,坐在对面的老刘瞧她一眼,慌张地低下头去。
穆衙内走过去拉起老刘:“走,老刘,歇会儿去!别干了,你以为你会干活,干得好就能升官啊,做梦呢你。”说着拉着老刘走了。
小五儿自知一人难敌四嘴,忍着气低下头去继续抄写,那帮人见了更是嘲笑声不断。
眷清材料单,小五儿郁闷得头都疼了,将东西送到袁院长房里,顺便请了半天假。袁院内锐利的眼神盯了小五儿两眼说:“不能整日懒懒散散的,念在你这也是第一次,就准了。”
小五儿漫无目的顺路走着,不觉走到了汴河边上。东京依地势而建,汴河是城市中心,两边各色门店云集,连绿柳荫里都挤满了各种摊位,小五儿边走边看,忽然听到一阵悦耳的歌声,声音清脆自然,带着一点地方特色的俏皮。
循声望去,只见街角一个彩棚,围着不少人,人群里一个女子上穿藕合衫下穿葱绿裤,系着腰里黄,正在摇着小手鼓唱曲儿。虽然布衣荆钗,但是收拾的干净整齐,容貌秀美,两只乌黑的眸子灵动有神,两靥带笑,嗓音甜美,让人只觉耳目一新。
小五儿挤到里面,正听得有趣,人群中忽然一阵骚动,一个人挤进来,嘴里叫嚷道:“交钱交钱!”却是个军卒。
那女子慌忙迎过去恳求道:“军爷再宽恕一天,只差几十钱了……”是蜀地口音,拖着长腔,无形中声音里多了一点软糯。
那军卒喝道:“已经拖了两日,事不过三,今天交不了钱就让出地方来!”
少女见恳求无用,便向人群万福道:“各位乡亲,请助奴家几文钱,要不奴家就不能在这里唱鼓儿词了……”说着便托起一个铜盘向人群走来。
小五儿听见身后有人窃窃私语:“给她两文钱吧怪可怜的……”“给什么,别是设局骗钱的,快走!”已经有数人转身离开了,见人群要散开,那女子见了脸上露出两分惶急来。
小五儿见她神情不似作假,便从怀里摸出荷包来,倒出一把子钱来,放到了铜盘里。那女子一脸欣喜,忙道:“够了,这下够了,多谢小哥儿!”
又从袖子里摸出一串钱来,转身走到那军卒跟前,当面数了。
那军卒看了小五儿一眼,小五儿便抱拳行了个礼,那军卒远远看见小五儿腰里挂了块牌子,不知道她在哪里行走,京中勋贵官员众多,各家的差役管家无数,惹着就是麻烦,收够自己的钱便是,谁交都是一样,不必得罪人,想到这里那军卒便也抱抱拳转身走了。
唱鼓儿词的女子又走到小五儿跟前又施礼道谢:“多亏了小哥儿助我几十文钱,请教恩人的名字。”
小五儿说:“不必如此,你唱的很好听,原本也值这些钱。”
那女子听了小五儿的话非常高兴,和小五儿攀谈了几句,原来她叫刘娥,是四川人,家里贫困,跟着亲戚到京城里来讨生活,平日里以唱鼓儿词为生。只是京城里地少人多,市集上的摊位原本就收不少钱的,即便如此还有人拿不到摊位,因而时常有人情愿竞价拿到自己看中的摊位,她的位置就是被人盯上了,税赋一下子翻了翻儿,那军卒是街道司的,专管这条街。
小五儿这才知道原来此时也有城管,二人正说着话,又陆续进来几个人,刘娥见人多了便摇动小鼓准备唱曲儿。小五儿在旁边看了会儿,悄悄地出了棚子回家去了。
一进胡同,便看见索饼店在街边树荫里也摆了两张桌子,几个客人正坐在桌边,张茂陵端着两碗面正从店里出来。
小五儿拐进了院门,秀儿正领着一个小女孩儿正蹲在南房荫里玩,不知道在鼓捣什么,悄无声息的。
陈木匠正哼着小曲在树荫里锯木头,看到小五儿进来,便喜笑颜开地说:“你今天回来的倒早!有个南商定了一千个不倒翁,能赚好几贯钱了!”
小五儿听了也很高兴,笑道:“有的忙了,也要多加小心,莫要被人骗了。”
陈木匠说:“已是交了定钱,买木头就用的定钱,他拿货时再给现钱。”
小五儿连连点头,进了屋里,无尘不在,不知去哪里游荡了。面条店此时正忙,估计吃饭还要过一会儿,小五儿便去给陈木匠帮忙。
二人正边说话边干活儿,忽然听得远处传来一个女人的吵嚷声,小五儿说:“谁家在吵架?”
众人都抬起头来听,跟秀儿一起玩的小女孩儿哇地一声哭了,站起来边哭边慢慢向门外走了。
小五儿问道:“秀儿,你打人家了?”
秀儿指着后面说:“我没打她,是小花儿家在打架,她奶奶准又在骂她娘。”
小五儿他们搬来没多久,和四邻还不熟悉,不知道是怎么回事,便也没人出去问,只听得那妇人的声音时高时低,时停时起。
过了一会忽然爆发出一阵激烈的吵嚷声,近了许多,有男有女,似乎是在街里,小五儿纳闷道:“怎么像是在咱家门口?”
陈木匠说:“真是,怎么像是张管家的声音。”
小五儿一听果然是在自家面条店这里,脸色一变,站起身就向外走,陈木匠忙跟了出来。
只见索饼店外面的街心里,一个人正跳着脚地喝骂,只穿着一条裤子,光着膀子,揉着一头乱发。
客人们都放下了碗在那边呆看,张茂陵在门口吵嚷,一声声地骂强盗,她媳妇正死命拉着他不让出去。跟出来的小秀儿见这情形吓得哇哇大哭着跑过去拉她娘,张嫂忙腾出一只手来拉着女儿。
小五儿走过去问道:“怎么回事儿?有话好说,都别吵。”
那光膀子见说话的是个身量还没长起来的孩子,穿得倒整齐,便白眼一翻,问道:“你是哪根葱?出这个头?”
小五儿说:“我是家主。”
光膀子呲牙一笑道:“家主好啊,咱们说道说道……”
张茂陵在旁叫道:“小五儿别理他,这混帐东西每隔几天就来要钱,不是一次了……”
光膀子顿时指着张茂陵骂道:“你们脏心烂肺的赚钱,弄得整个坊里不得清静,搅扰得爷都病了,还不想出钱……”
小五儿听了顿时明白,这是碰上痞子了,这还和街道司的不一样,这个没定数,是个无底洞,心里不禁又急又气。
那痞子回过头来又向小五儿说道:“你们出去打听打听,前面卖胡饼的,后面卖豆腐的,哪个不出钱?你这还站了街边……”
小五儿说:“要收钱也是街道司的!你收钱是个什么名目?你要是说街坊邻里,有病,我们帮衬几文也行,你堵着店门是什么意思?”
那痞子听了顿时一脸狰狞地骂道:“想出几文钱就打发爷,门都没有!今天不出五百文就别想开这个店!”说着话伸出手来就要揪小五儿的衣服。
小五儿退了一步,陈木匠忙上前挡了一下,张茂陵也赶紧出了店,那痞子借机躺在地上,滚了一身的土,叫道:“打人了,街坊邻居,地方里长,快点报官啊……”
陈木匠胆小老实,见状吓得后退了几步,张茂陵指着痞子骂道:“混帐东西,等我们将军回来,不打断你的腿,敢欺负到我们头上了……”
痞子嚷嚷道:“救命啊,官家的奴才仗势欺人,要打断我的腿了……”
小五儿怕连累到凌峰,忙对张茂陵摆摆手,痞子看到眼里,更觉小五儿软弱可欺,从地上爬起来一头撞向小五儿,小五儿忙跳开……
一阵乱腾,客人们都躲到了一边,腾出了打架的场子,哄嚷得一街的人围着看,房上,墙头上也是人。
小五儿心中着急,一时又没办法,躲避中忽见张茂陵望着树上,顺着他眼光望去,只见无尘晃着一条腿正坐在树杈上,白衣胜雪,面带笑容,一派悠然。
小五儿看见无尘的神色,顿时想起前几天他让自己练功,自己百般推托的事来,如今是要逼自己了,不由瞪他一眼,但还是胆气一壮,心中暗道:“无尘不出手,定是在等我出手,我若打不过他不会干看着。在京中如此不顺,不如打这混账行行子一顿,真惹了事,就跟着无尘远走高飞,省了在这里受这鸟气!”
想到这里,四下一望,见桌上放着一把轰苍蝇的蝇甩,顺手抄起当作鞭子使用,嘴里叫道:“你说我们打你了,不打也是打了,那就打你一顿!”
话到手到,回手就是一鞭,痞子不防,正追得紧,劈头盖脸挨了一鞭,顿时凶性大发,使出拳脚,和小五儿斗在一起,陈木匠和张茂陵反搭不上手了,急得直搓手。
小五儿毕竟体力不行,一会儿功夫,便开始步步后退,忽然一个人冲进圈子,一把抓住痞子手腕,那痞子挣了一下没挣开,知道这人有两下子,便停了手,小五儿也退了开去。
只见那人生得高大英武,见痞子不挣扎了,便放开手,从腰里摘下一块牌子来,在痞子眼前一晃,说:“御前侍卫!天子脚下你还敢闹事,找死吗?!”
那痞子听了忙摆出一副委屈相来:“老辈子传下来的,坊里住人,市上买卖,是他们先坏了规矩,吵嚷得我都病了,让他们赔个药钱……”小五儿听了这话倒一怔,这些习俗倒像真的,是自己疏忽了。
那侍卫喝道:“许多坊墙都拆了多时,哪里还有这些穷讲究?!我早在这里看了多时了,哼,你若不服气,现在就把你交给官府,定个讹诈,发配到军州都是轻的!”
一进衙门哪里还有说话的理儿,恐怕还没发配到军州,骨殖都干透了!痞子见机得很,忙陪笑道:“都尉不要与我一般见识,我是病糊涂了,再也不敢了……”见那侍卫不再理他,忙一溜烟儿地去了。
围观的众人也就散了,吃饭的也回到自己位子上接着吃面了。
小五儿向那侍卫行礼道谢,那侍卫回了礼,向旁边使了个眼色,小五儿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,街边树荫下站着两个人,前面的穿着浅黄长衫,生得文雅秀气,竟然是三皇子。
小五儿快步走过去施礼道:“原来是三……三哥。”
三皇子手里拿着一把折扇,指着小五儿笑道:“你拳脚上的功夫还不如我呢!”
小五儿听了不由也笑了:“属下惶恐。”
三皇子笑道:“这索饼店是你的?以后我让黄统领多来帮你弹压着点。改日我也来给你捧场,今天出来的时间太长了,要回去了。”
小五儿直送到胡同口上,见三皇子带着侍卫随从走远了才回去。
小五儿一进院门,就听见张茂陵在院里发牢骚:“……还有个远近,整天什么都不干,白吃白喝,明摆着是欺负我们家主人年少!如今有了事外人都要帮忙,还站得高高的看热闹……”
原来是在发作无尘,小五儿忙轻声说:“张管家,无尘公子是我的师傅,他是要考校我的拳脚,这房子都是无尘公子买的……”
张茂陵听了顿时闭了嘴,一扭身就窜到西屋里去了。
无尘一掀竹帘从堂屋里出来,见小五儿立在院子里,便笑道:“你家人骂我欺负你呢。”
小五儿笑道:“这话也不假,整天逼着我练功。”
二人说着话,张嫂在树荫里摆了低桌,和陈木匠端了面出来,众人都坐定了,张茂陵才红着老脸走出来,对无尘作揖道:“无尘公子你大人不记小人过,刚才是我乱说了,你要是气不过骂我一顿吧。”
无尘笑道:“你这也是因为忠心!先记着,改天我找到大虎他娘替我骂你一顿。”
众人都不知道怎么回事,小五儿也诧异道:“怎么还要找大虎他娘?”
无尘笑道:“大虎他娘能骂一天不歇口的,大虎兄弟又个个壮实,常在外面打架,虎子娘又护短,整日里和人吵架,我在西沟无事常去看妇人们相骂,虎子娘堪称骂遍全沟无敌嘴!”众人知道无尘公子是在玩笑,便都呵呵一笑。
小五儿笑道:“我今天一天没消停,不是自身的麻烦便是别人的麻烦。”
张嫂顺着小五儿的口气道:“今天是杨公忌,诸事不顺!”
众人又说起杨公忌的事,岔开了话题。
自此以后,众人和睦相处,张茂陵对无尘公子更多了一点尊重,无尘和小五儿对张茂陵一家也多了几分信任。
